谭静波:层层涟漪荡心魄 ——戏曲电影《香魂塘畔的香魂女》的艺术创造

发布日期:2024-02-04 作者:魅力中国杂志社 点击:97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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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女》继小说改编舞台剧取得的巨大成功之后,2014年春季,这部作品又以戏曲电影的艺术样式实现了一次新的“蝉蜕”。呈现在荧屏上的由河南豫剧院三团、河南火红年代影视文化有限公司联合出品摄制的戏曲电影故事片《香魂塘畔的香魂女》(编剧姚金成、导演雷丹)带给人的是一种全新的美学境界,它运用电影故事的叙事方法,融汇了戏曲的表演和唱腔,生动演绎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原地域两代女性命运的悲欢离合,实现了当今舞台戏曲电影化的成功转换。

由这池香魂塘水所掀起的涟漪,似乎更稠皱,更动人心弦,荡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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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叙事结构自然流畅,跌宕多姿,强化了影片的故事性,更加扣人心弦,引人入胜。

如果这部电影采用舞台戏曲艺术片的拍摄方法,创作者可能不用太费力,因舞台剧本来就很精致。然而,导演选择了一条掏力气的路子,因为,他想有新的创造和突破,他想更接近“电影”本体。用电影化手段叙事,首先要动结构。舞台剧的第一场是“娶亲”,热闹红火中,主人公香嫂用2万元给傻儿子墩子迎娶来了美丽的新媳妇环环,墩子的憨傻嬉闹使环环的人生一下跌入万丈深渊,主人公的行动引发的是悬念的陡起,情感的突变。《香》剧电影的开场却截然不同,“影像叙述”的方式可以使它的叙事更加自然从容。影片开场的第一事件是“开窑”,由开窑引出了香嫂的“心病”,接下来是为了治“心病”给自己唯一的儿子、钧窑场的继承人傻墩子冲喜而进行了“说亲”。香嫂与媒人刘婶为完成这桩畸形婚姻一次次地往返于环环家的细节被展现得十分生动:刘婶的见钱眼开、圆滑世故;香嫂面对环环父母贫病交加之困窘所表现出的特有的关切与“大度”,以及最终迫使环环自愿接受这桩婚事的悲凉与无奈,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自然顺达,水到渠成。此刻,人物的行为态度不能简单地用好与坏来衡量,带给人的更是一种五味杂陈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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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剧中,香香的爱情世界充满了矛盾与困惑。几十年来,一方面,这个嫁给沈家的童养媳要隐忍不幸婚姻所带来的情感折磨,作为治富模范的她强撑和维护的是“贤妻良母”好婆婆的面子。另一方面,香香又维系着与心上人实忠偷偷摸摸的“恋情”。传统的道德观念使她始终挣扎在这双重人格的煎熬中不能自拔。在表现她与二东与实忠之间的纠葛时,舞台剧以钧瓷姑娘组成的舞队和少年时代的香香与实忠相恋的舞蹈来辗转腾挪,香香与二东与实忠之间的进退与挣扎,浪漫而写意。影片中,导演却充分利用时空自由的特点,强化了行动的连贯性。双重人格的对比反差,细节的真实感,带给人更真切、更强烈的情感冲撞。如丈夫二东混迹于赌场的放浪不羁,虐待责打香嫂的阴狠无赖;香嫂与实忠幽会中的两情相悦,分离时的寸断柔肠,一边是泪水拌着羞辱,一边是泪水拌着甜蜜。冰火两重天的画面叠印,交错映入观众眼帘,怎不叫人与之同悲戚,同欢愉,同焦虑,同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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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电影主题物象的准确选择与铺排,使影片的格调氛围柔婉凄美、优雅多姿,呈现出深刻的意蕴和内涵。

作为舞台剧的《香魂女》,导演将布满舞台的荷花荷叶作为直观形象的衬托来象征人物的命运和品格,而舞台剧中更富有灵气和动感的主题意象是富有中原传统文化意味的“窑变”。那歌舞队舞动幻化的七彩窑变,生动表达了时代的变革,外化了人物的内在心路,是典型的戏曲化的意象手段。作为电影《香魂塘畔的香魂女》,则无法复制意象十足的“窑变”,导演的主题意象只能选择荷塘荷花,只有荷塘荷花是与人物关联最密切的、自然的“影像语言”,只有荷塘荷花能够紧扣人物行动与主题。所以,映入观众眼帘的最直观、最生动、最强烈的影像画面即是绿意盎然的荷塘荷花。为傻墩子说亲,船桨轻划,荷叶轻移,荷塘中香嫂安谧地穿梭来往的场景交织着作为母亲之香嫂的慈悲与作为婆婆之香嫂的无情,香魂塘透出的是阵阵冷漠与寒凉。喜船迎亲,以全镜头腑瞰的角度拍摄出十里荷塘的水天一色,鼓荡出短暂的欢闹和喜庆。婚夜受辱,氤氲的香魂塘,幽暗的倒影,饱蘸着环环生则无望、死欲不能的凄苦与悲哀。主题物象的亦明亦暗,亦喜亦悲,更增添了香魂塘意蕴的丰厚与深邃。还是这片荷塘,当身心倍受蹂躏,却又以德报怨的儿媳与饱受情感煎熬而又涅磐重生的婆婆心灵互通时,满池荷叶涌动,满塘荷花绽放,相依背坐塘边的香嫂、环环将目光聚集在了太阳升起的香魂塘上,偌大的湖面,一片闲适,一片安谧,却充满温暖,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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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丰富的蒙太奇语言与悠扬的戏曲音乐亲密融合,提升了电影诗化的品位。尤其对人物的“心语”的细腻描述,深刻地揭示了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带给人强烈的心灵震撼。

蒙太奇是电影的艺术手段,音乐是戏曲的灵魂与精髓。影片的导演是驾驭蒙太奇的高手,也是深谙戏曲音乐的行家,在他的精心经营下,将二者亲密融合,使电影的格调提升到了诗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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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塘畔的香魂女》是一曲婉转、悠扬的歌。当香嫂喜迎花轿到来时,镜头将红色的喜船、熙攘的人群推拉进来,喧闹的唢呐声高低搭配,交织着香嫂的担忧和希望。当“沈家”的钧窑烧出了“彩”时,镜头把披红带花的香嫂与归避徘徊在角落的实忠摇移出来,两个相恋的人儿,一个热泪盈眶,一个珠泪两行。“我心中左右两个我”,“一个叫我离”,“一个叫我合”;“一个叫我冷”,“一个叫我热……”“有了你,我才是我,有了你,歌才是歌!”此刻,浓郁的豫剧腔调与新颖的现代音律相互组合创作出的多声部合唱,此起彼伏,婉转悠扬,营造出了一个充满真情爱意的诗化空间,让人既辛酸又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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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塘畔的香魂女》亦是一曲凄美、哀婉的歌。令人压抑痛心的是《香》剧中的环环是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仍遭受封建婚姻观压迫和蹂躏的女性,当她像“物”一般被奉献到傻墩子成年礼的祭坛上时,噩梦便笼罩了她的心,“拜花堂拜得我呀,胆战心又惊……”在一种令人惊悸的轻声歌哭中,影像展现出了环环拜堂受辱、洞房受屈的画面,令人顿生一种揪心之痛。“香魂塘月朦胧我心寒意冷……”当环环徘徊在香魂塘畔,这段融入了西方歌剧风格的伴唱哼鸣和幽咽“管子”声的〔慢板〕至〔二八〕,更受到了影像的独特眷顾:慢镜头的推拉摇移,叠印出了月光的凄冷,池水的幽暗,荷花的孤寂。幽怨凄凉的旋律与充满情感的写意化镜头亲密交融,深化了意境,延伸了感情,细腻婉约地倾吐了香魂塘畔这位青春少女的孤单无助、梦破心碎,让人倍生怜悯,倍生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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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塘畔的香魂女》更是一首酣畅而深沉的歌。《香》剧的作者在叙说两代女性命运的悲欢离合中曾注入了强烈的人文关怀,在直面现实的尖锐冲突中揭示了香嫂和环环对自身命运的醒悟与抗争,这是一出真正进入到人的内在精神层面的、深入人生意识、追寻人的心声的戏剧。所以,影片的导演在蒙太奇和戏曲音乐的融汇中,更注重人物内心节奏的渲染与强调,更注重运用独特的蒙太奇语言与内在深沉、激情酣畅的唱腔音乐密切交融来揭示人物心理跌宕变化的多个层次,来展示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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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香嫂与实忠“东窗事发”,实忠无奈出走,钧窑轰然败窑,香嫂精神遭受重创,“叫一声实忠泪滚滚,这辈子对不起你我贴心的好人!”此刻,一幅幅叠印的镜头画面回放出了香嫂与实忠相扶相伴烧窑创业的艰辛与欢乐,窑场里的一件件钧瓷,一处处场景,撩拨着她对亲人离去的负疚和思念,挣扎着她进退维谷的彷徨、焦虑与苦涩。让人倍生同情与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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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嫂是悲剧的受害者,又是悲剧的制造者,这位以金钱泡制儿媳不幸的婆婆,在倍受无赖丈夫欺凌、身心遭到重创时,却意想不到地获得了儿媳以德报怨的回应,她的心灵震颤了!“环环她低头无言轻轻离去,千斤石压我心身瘫气虚。到如今她对我没半点恶意,见伤疤如雷电击我心扉……”这段〔慢二八〕唱腔是全剧的“咏叹调”,人物情感跌宕的高潮处。影片以远景的推拉、中景的摇移、近景的挪控,次第展现出了月光隐现下荷花的摇曳、碧波的涌动,尤如香嫂的心潮,时起时落,时阳时阴,流转徘徊,翻卷跌宕。尤其是那一排表达人物内心自责叩问的清板吟唱,“她可曾忍过多少悲痛?她可曾咽下多少委屈?她可曾香魂塘边想轻生?她可曾香魂石上长叹息?……”导演竟以放大香嫂头像的特写镜头慢节奏地放大人物的万千思绪,忧、怨、哀、叹,悲欣交集,伴随着铿锵婉转、淋漓酣畅的歌唱,香嫂灵魂的复苏与觉醒被强化,被放大,荡人心魄,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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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补充的是,戏曲是以表演为中心。这部影片的导演在遇到好的编剧、好的作曲、好的美术制作的同时,更有一批好的演员。扮演香香的汪荃珍,扮演环环的杨红霞,扮演实忠的盛红林,扮演二东的陈清华,扮演墩子的陈俐珉,都是功力超凡的艺术家,是将歌舞化的戏曲表演与写实的内心体验融会贯通得天衣无缝的高手。有了他们的创造,才有了诸多动人的风景,感人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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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电影毕竟是“导演的艺术”。戏曲的表演进入到电影也必须服从于导演的“把控”。所以,我们的评价也不得不回归导演。应该说,正是《香》剧影片的导演在再现和创造客观世界中,最大限度地将镜头语言与戏曲语言高度融合,最大限度地去表现和丰富人物的主观世界,才能在影院中一次又一次赢得观众由衷的掌声,才能一次又一次获得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

《香魂塘畔的香魂女》是戏曲电影中的“华彩乐章”,是戏曲影片艺术创造的新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