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兴:走近常香玉

发布日期:2023-09-09 作者:魅力中国杂志社 点击:56980

      倏忽之间,我们迎来了豫剧大师常香玉的百年诞辰。这一百年,我们这个社会发生了比任何一个百年都要更加剧烈、更加激荡、更加深刻的巨大变化。常香玉,无疑是我们这个百年,乃至下个百年也难以忘记的人。

     为此,我翻捡出了几年前写的回忆与常香玉老师交往的往事的文章,其中的点滴,可以看出常老师的生活和为人,可以看出她的精神和光辉。至此常大师诞辰百年之际,不揣浅陋,拿出来以飨读者。00303864167_f57ad514.jpg

2004年6月1日清晨,豫剧艺术大师常香玉走完了她的艺术人生之路,溘然长逝。

 香陨玉碎,艺术巨星陨落。一颗伟大且崇高的艺术之魂安息了。在数千人的告别仪式上,人们的失声哭泣中,常香玉安祥地沉睡在鲜花丛中,大幅的挽幛书写着:“戏剧人间风霜雨雪上下求索真善美,人间戏唱做念打生死演绎红白花”。整个中原大地都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悲痛和失落。原本恢宏壮阔的豫剧艺术王国,自此缺失了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缺失了一个扛鼎性的代表人物。

 一连串叠印镜头在我的记忆中闪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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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次见到常香玉,还是在1975年的暮春时节。

 那一年春天,位于陇海东路的郑州汽车制造厂大门里的空地上,突然热闹起来,一辆辆大卡车来来往往地拉满了黄土在这里垒成了一个1米多高的土台子。这块空地时常用作职工篮排球比赛。工人们好奇地互相打听着是什么情况,有小道消息说是要请常香玉来唱戏。有人怀疑消息是否靠谱,因为当时政治形势极其严峻,常香玉仍旧戴着”黑线人物”、”戏霸”的帽子。况且,厂职工食堂内有个舞台,有现成的灯光、音响设备,专供开大会、放电演和文艺演出。土台子垒成后放置了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动静,演戏的传言也渐渐平息了。 

突然有一天,有人在土台上开始布置起灯光、音响来,陆陆续续地有人搬着小板凳甚至砖头、石块来占位置。这时大家才知道省豫剧团的演员要来慰问演出。吃过晚饭后,这片空地上已经被看戏的人们挤占得水泄不通了,不仅仅是本厂的工人群众,附近卷烟厂、交运公司、农药厂、国棉二厂、二里岗的人们也都闻讯赶来,连墙头上、大树上也上了人。

 常香玉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她衣着朴素,步子缓慢有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射着坚强、自信的精气神,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强大的气场。甫一上台,就是一阵轰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是人民群众期盼已久而又以愰若隔世地见到自己钟爱的艺术家而发自内心的举动。常香玉清唱了豫剧《红灯记》中李奶奶的“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闹工潮你亲爹娘惨死魔掌”的两段,还是那豪情满怀、奔放激越的常派唱腔,还是那么富有韵味,富有激情。听着她那熟悉而又久违的声响,群众不断地鼓掌,有的甚至掉下了眼泪,唏嘘不已。 

演出结束后,广场上的群众仍然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不休,久久不愿散去。 

我被她的人格魅力和艺术风采惊呆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常香玉作为一个艺术家在人民群众中间所拥有的巨大的威望和号召力。

 1982年6月,我被分配到省文联的《河南戏剧》编辑部工作,开始与常香玉有了更多的接触,出席她主持的戏剧活动,参加她的收徒弟仪式,也曾多次采访她,谈论过家常,也探讨过戏剧的创作、演唱等等。在与常老师的多次接触中,让我从未觉得有威严和距离感,她的话语从容,声音爽朗,富有磁性,眼神是明亮的、平和的。她的慈祥、家常和亲切,让我感受到了常香玉所特有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光辉。

 最初到常香玉家拜访时,她住在任砦北街3号商业厅家属院一栋楼的二楼,两间半的住室,没有客厅,大概也就五十多平米,显得很逼仄,光线也很昏暗。后来,经省有关部门安排,她搬到了城东路113号院西南角的一个平房院里。

 这是一个独栋的小院,不足十平米的客厅,挂着吴作人的骆驼、王成喜的梅花画作,简易的沙发,三斗桌,木方凳,一切都显得那么家常、朴素、整洁。穿过客厅,有个小小的庭院,葡萄架的浓荫里,有小畦菜地,生机盎然地生长着小葱、韭菜,一丛修竹青翠葱郁,显得格外幽静。这儿也是常香玉休憩、练唱的地方。微信图片_20230909203609.jpg

 (2)

 1986年元月,常香玉作为全国人大中法友好小组代表团的成员,到法国访问。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国访问。建国初期,她就参加以宋庆龄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出席在奥地利维也纳举行的世界和平大会,同时访问了匈牙利和前苏联,在莫斯科还演唱了《红娘.佳期》《花木兰.思家》。

 从法国回来后,我即时采访了常香玉。常老师祥细地讲述了她访法的情况。 

常香玉一行在戴高乐机场受到了法国参议院副议长罗贝尔.洛库尔奈和议员们的热烈欢迎。热情的主人还派了洛库尔奈的夫人专门接待常香玉。

 常香玉一走下飞机,就成了引人瞩目的中心。原来,在这个4人代表团成员中,就常香玉一个女同志,周子健、李达、王子野穿的都是灰色西装,唯有常香玉别具匠心地穿着中式花棉袄,高级织锦缎料子,黑底红花,格外显眼。法国朋友对这件花棉袄是赞叹不绝,非常感兴趣,一直问个不停。常老师笑着对我说:“想不到来到洋地方,还赶了个时髦。”

 为了准备访法的服装,常香玉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在郑州很多人劝她定做一套高级西装,思之再三,她觉得还是穿中式服装更适合自己。除了定做这件花棉袄,她还准备了与之配套的花毛衣、花衬衣。怪不得戏剧大师曹禺在飞机场迎接他们归来时,开玩笑地说:“我来接花大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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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人的周到安排下,常香玉和代表团成员在巴黎参观游览了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卢森堡宫、协和广场、卢浮宫、塞纳河、巴黎圣母院、蓬皮杜国家艺术中心。巴黎是文化艺术之城,尤其是卢浮宫内收藏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和雕塑等稀世珍品,更使得常香玉惊叹不已,沉浸在美的享受之中。 

代表团到达的第三天晚上,法国参议院议长阿兰.波埃在波旁宫为中国客人举行了欢迎宴会。

 波旁宫是一座古老的宫殿,现为国民议会所在地,是法国的最高立法场所,也是法国法律的象征。

 就是在这样一个古老、庄严的宫殿里,在中法友好的热烈气氛中,法国主人点将,请常香玉唱一段代表东方艺术精华的中国戏曲。常香玉含笑点头,一曲欢快、奔放的豫剧《花木兰》“开我的东阁门哪,坐我的西阁床啊”唱段在宫殿里回荡。一曲终了,主人仍不满足,在热烈的掌声中,常香玉又唱起了《破洪州》中的“先行官做此事令人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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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988年2月29日,在省文联会议室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香玉杯艺术奖”正式设立。 

常香玉在会上讲述了设立这个奖项的由来。1987年10月她去武汉参加中国艺术节(中南),在开幕式上、剧场里演出,观众都是一再鼓掌、欢呼,她也是频频谢幕,多次返场,盛况令人感动。闭幕式上,艺术节组委会奖给她一座“香玉杯”。常香玉心想,把”香玉杯”传下去,为出人出戏再出一把力岂不更好?“好花不常开,还是化作一捧春泥吧!”她和老伴陈宪章商量,这位常在幕后闪光的剧作家说:”咱俩算是想到一块儿啦。这件事要筹划得细致周到一些,使这项每年一度的评奖活动真正起到积极作用。” 微信图片_20230909205829.jpg

在征求文化厅、文联领导的意见后,由陈宪章起草了给省委的报告,提出自筹资金10万元,设立“香玉杯艺术奖”,以振兴戏曲,奖励我省地方戏曲剧种的优秀人才。经省委研究,认为河南是个戏剧大省,需要发展戏剧事业,鼓励多出人才。常香玉在艺术界影响大,声望高,可以用她的名义设奖。正式批准设立“香玉杯艺术奖”。国家主席杨尚昆特意为“香玉杯”题写了杯名,曹禺、王蒙、高占祥等题词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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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常香玉、陈宪章率领剧团巡回演出万里路,半年180场,筹资15亿元(旧人民币),捐献了“香玉剧社号”战斗机,支援抗美援朝战争。那时他们正当年轻,风华正茂,身体和演唱条件都在颠峰时期。而今,常香玉已年逾花甲,陈宪章也年过七旬,还有严重的肺气肿等病。再这样地出去演出,筹措资金,我问道:“这有没有困难呢?”陈老师爽快地说:“困难当然也有,不做事情就没有困难。”“我向来主张敢为天下先,敢为天下难。”他说他已经充分考虑了解决各种困难的办法和可行性。“钱好弄,关键是奖要评好,要有权威性,真正起到多出人才、快出人才的作用。” 

常香玉因自己的年龄和身体关系,风趣地说:“现在,我不能演红娘了,但我能演老夫人,为女儿、孙女配戏。”常家三代人同台演出《拷红》,常香玉演崔老夫人、孙女小香玉演红娘、女儿常小玉演莺莺、儿媳潘玉兰演张生。原剧中老夫人没有唱,仅有几句白。为了加强常香玉的戏,陈宪章又根据剧情发展和人物性格,为老夫人增加了两段唱。在新闻发布会上,常香玉兴致勃勃地清唱了新的唱词:“小冤家哭一声我心肝欲碎,做出这非礼事叫娘怨谁!……”深沉铿锵的歌唱,又展现了常香玉的风采,博得了人们的喝采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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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5月中旬,由陈宪章任省豫剧一团团长,已经65岁的常香玉又挂帅出征,奔赴巩义、西安、宝鸡演出,直到1989年春天,历时10个月时间,筹资22万元,远远超过了原计划10万元的目标。常香玉又捐出了自己的稿费和其他捐款7万元,儿子陈嘉康又捐款1万元,共计30万元作为“香玉杯艺术奖”的基金,开始了评奖活动。

 “香玉杯艺术奖”的设立,是常香玉、陈宪章晚年从事的重要艺术活动之一,是继捐献战斗机之后的又一大手笔,对促进河南地方戏曲,尤其是豫剧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不仅仅是河南本省,就连河北、山东、山西、陜西、江苏、安徽、甘肃、新疆、四川、台湾等地的豫剧演员也都积极报名参选。实践证明,它对促进戏剧人才的培养提高,促进各地豫剧演员的交流学习,繁荣发展戏曲事业,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在全国戏剧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笔者有幸,在1993年4月第四届”香玉杯艺术奖”的评选中,以戏剧编辑、评论的身份获得了这一荣誉,从敬仰的戏剧大师常香玉手中接过了这一沉甸甸的奖杯,也接过了发展戏剧亊业的责任和使命,更记住了常香玉老师的谆谆赠言: 艺术无止境, 莫忘再攀登。 吃透勤与苦, 才能到高峰。 更要重艺德, 定有好前程。微信图片_20230909205849.jpg

 (4)

 1993年春,由我撰写的《中国豫剧》电视文艺专题片开机拍摄。4月2日,我和导演焦晓军、罗云等摄制团队一行人来到常香玉老师家,请她讲述三十年代对豫剧几大流派唱腔融合、创新的情况。陈宪章老师和常香玉的弟子孙玉菊老师也参加了拍摄活动。 

豫剧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祥符、豫东、豫西、沙河等几大流派,囿于门戶之见,互不来往交流。三十年代后期,唱豫西调的常香玉在父亲张福仙的带领下,来到开封演出。当时开封各剧院、茶馆演唱的都是祥符调或豫东调。作为豫西调艺人的张福仙,眼界非常开阔,有创新精神,专门为常香玉请了个师傅聂良卿教唱豫东调。后来又结识了知识分子王镇南、史书明,成立中州戏曲研究社,为她改编了《西厢记》《秦雪梅》《孟姜女哭长城》等剧,以演唱豫西调为主,吸收豫东调、祥符调的唱法,对唱腔进行了革新。1937年2月4日,《河南民报》报道:“豫省梆剧名伶常香玉、张同庆等,为改良豫梆,使成为通俗教育之利器起见,特组织中州戏曲研究社……所演戏曲均加改良,並有汴垣同人为之编撰新剧。”这一改革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报纸上出现了“南腔北调”、“不伦不类”、“豫西调的叛徒”等等声音,但常香玉的演出却受到越来越多观众的欢迎,越来越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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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在三十年代末期的开封,就形成了常香玉为主演的醒豫舞台、陈素真为主演的狮吼剧团、司凤英为主演的豫声剧院三足鼎立、争奇斗艳的繁荣景象,各有自己的观众戏迷圈,喜欢陈素真的以陈的小名“狗妞”自称为“捧狗团”,喜欢常香玉的则自称为”闻香队”。老百姓流传着这样的谚语:“卖了牲口押了套,也要看狗妞的《三上轿》”“搭上二亩地,也要听常香玉的戏。”正是在这种竞争、交流中,豫剧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常香玉,不禁兴奋地为我们演唱了她吸收了豫东调的红娘唱段:“在绣楼我奉了小姐言命,到书院去探那先生的病情。上绣楼我要把小姐吓哄,我就说呀张先生的病疾不轻,你若是救迟慢哪可就要丧命!” 

1995年4月,河南电视台《观戏潮》栏目,要推介青年演员王惠,省剧协副主席荆桦老师出主意说,王惠是常香玉的爱徒,要有常老师为王惠传授技艺的镜头。经过联系,我和导演柳伟玲、王惠一齐来到常香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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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老师曾经传授过王惠《五世请缨》,这次又辅导了她扮演佘太君的老旦兼有帅旦的台步动作。后来,常香玉又给王惠讲解了《大祭桩》中黄桂英去苏州为夫祭桩的道路上那一段跪步、蹉步、滑步的动作。她感慨地说:”当年在省戏校教虎美玲时,我还能跪在地上教,现在这老腿跪不下来啦。”

 哪料到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宪章老师说:“王惠,你看就是这样作。”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为王惠示范起来。在场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都被惊呆了。柳伟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去搀扶,随即又意识到不能走进镜头里。看着满头白发、已经77岁的陈宪章老师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示范着跪步、蹉步的动作,王惠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我也被这情景震撼了,更深深地体悟到了艺术家献身艺术的”戏比天大”的精神。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王惠已经成长为豫剧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之一,作为省豫剧一团团长,在率领豫剧一团排演了《常香玉》之后,应该有更为深刻的体会吧。

 拍摄任务完成后,常香玉饶有兴致地扶着摄像机说:“给我照一张像,让我也时髦一回!”留下了这张罕见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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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写常香玉,就不能不说到她的老伴陈宪章先生。

据陈老师回忆,他从小就爱看戏,在洛阳师范上学时,他曾在著名戏剧家洪琛、王莹、金山率领的抗战宣传二队演出的救亡戏中充当过群众演员,在洛阳师范成立的话剧队中,他也是主要演员。 微信图片_20230909211319.jpg

陈宪章在宝鸡县任三青团书记时,经常去看常香玉的演出,以戏为媒,由爱她的戏到爱上她这个人。当时常香玉提出了结婚的三个条件:”我不跟当官的结婚,当官的没有好人;结婚以后我得继续唱戏,不能关在家里当花瓶;你得帮助我一起演戏。”这三条正好也是陈宪章的爱好和志趣,他笑着说:“这太对我的心思了。我不光愿意你继续演戏,还要不断帮你把戏演得更好。”陈宪章还写了一首诗: 

自古爱情贵纯真, 神仙望穿桥头春。 

一度红娘消魂曲, 三项条件玉壶心。 

渭水河畔谈星夜, 秦岭山下洗风尘。 …… 

后两句常香玉听不懂,想了想说:“改成'有福同享祸同受,今生今世不变心'好不好?” 

1944年6月3日,他俩在西安结婚。从此在常香玉一生的艺术活动中,总是有陈宪章的身影。1948年,办香玉豫剧学校,常香玉任董事长,陈宪章任校长;1950年成立香玉剧社,常香玉任社长,陈宪章任副社长;1951年两人又率领剧社四处义演,捐献”香玉剧社号”飞机;1952年,两人率领剧社到朝鲜前线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文革”期间,两人共同遭难,相濡以沫,共度难关;1987年又提出自筹资金设立“香玉杯艺术奖”,由陈宪章任团长,西进演出10个月,完成了筹资任务,顺利进行评奖活动,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微信图片_20230909211552.jpg

 陈宪章在文艺上的巨大成就,是他从1956年开始从事剧本创作,专职为常香玉写戏,先后整理、改编、创作的剧目有:《破洪州》《卧薪尝胆》《大祭桩》《收岑彭》《玉虎坠》《拷红》《断桥》《花木兰》《三哭殿》《五世请缨》《跪韩铺》《司马貌告状》和现代戏《母亲》《于无声处》《冰山春水》《柳河湾》等。1959年毛泽东主席在观看了《破洪州》后,立即给周总理写信,推荐为全国人代会演出:“我在郑州看过一次戏,颇好,是一个改造过的戏,主角常香玉扮穆桂英。我看可以调这个班子来京为人大代表演一次。如你同意,请处理。”毛泽东先后看过20多出河南地方戏剧目,非常喜爱和关心,但是他亲自写信推荐,並给予较高评价,在全国戏曲剧种中也是不多见的。 

1992年6月9日,正是收麦打场的金黄色季节,省文联会议室内,笑语阵阵,掌声不断,省戏剧家协会、省戏剧研究所与《河南戏剧》杂志社正在举行“陈宪章剧作研讨会”,邀请专家学者,共同研究陈宪章戏剧创作的艺术成就和经验,评价其创作的历史地位。我自始至终参与了研讨会的筹备工作,並在会上做了《陈宪章:继往开来的剧作家》的发言。 

我认为,常香玉是豫剧常派艺术的创造者和旗帜,而陈宪章的戏剧创作为常派艺术的产生和传播,起到了基石和支柱的作用。陈宪章了解、熟悉常香玉的演唱特点,在写戏过程中就有意识地强化她的特长,使其不断地积累、丰富,最后飞跃上升为质变,在豫剧舞台上打出自己的旗帜来。 

一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唱段响彻大江南北,成为豫剧的代表性唱段。陈先生的代表作《花木兰》《拷红》《断桥》《大祭桩》《五世请缨》等,传唱几十年盛演不衰,深深地刻印在一代又一代观众的心中,培养造就了三代乃至四代豫剧表演艺术家,其中虎美玲、王希玲、谷秀荣、李金枝、汪荃珍、王惠、小香玉等获得了“梅花奖”、“文华奖”等国家级艺术大奖,可见其影响之深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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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这样说,陈宪章的创作追求、美学理想在常香玉的舞台实践中得以充分的展示、张扬,促进了常派艺术的发展;而常派艺术的传播、光大,又推动、丰富了陈宪章的戏剧创作。二者相辅相成,相济相生,形成了创作与表演的同构、整合关系。陈宪章也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确立了自己的价值。” 

这篇发言,今年又收入到纪念陈宪章先生百年诞辰的专辑中。

 在我与陈老师的多次接触中,认识到陈老师是一个非常智慧、坚强,又非常恭谦、低调的人。在研讨会上,陈宪章以“漫漫从艺路”回顾了自己的从艺生涯和创作体会,作七律”感赋”,自谦为“滥竽忝列演奏队,残砖权作引玉人。” 

会后,荆桦、吕有宽、王复兴对研讨会的论文进行了组稿和编辑工作,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了《陈宪章戏剧艺术论》,为豫剧的创作和研究留下了一份具有史料价值、研究价值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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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广袤的豫中平原上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村庄——南街村。这些年,网络上关于南街村的信息纷纷攘攘、褒贬不一。然而,南街村的人们依然走着自己的道路,有滋有味地生活着。

         我曾经多次来到南街村,是因为村里有个豫剧团,后来村里又办起了个戏曲学校,聘请常香玉担任了名誉校长,常老师的得意弟子孙玉菊担任校长,把这个戏校办得有声有色。常老师这个名誉校长也不是白当的,曾先后8次到校授课。尤其是在1997年,南街村举办了两次大型的戏曲活动,都与常香玉有关系。

        1997年5月27日,第六届”香玉杯艺术奖”颁奖活动,在南街村隆重举行。这一届除了河南、山东、江苏、甘肃4个省的16位优秀青年戏剧工作者获奖,还特别为两位为戏剧事业奉献出一生的老戏剧家陈宪章、荆桦颁发了特别贡献奖。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林炎志代表省委、省政府向获奖者表示祝贺。获奖的青年演员,江苏省梆子剧团张虹、省豫剧一团李红英、济源市豫剧团索海燕、甘肃省兰州市豫剧团吕红霞等演出了她们的拿手好戏。75岁高龄的常香玉即兴演唱了诗人王怀让为迎接香港回归创作的《水调歌头.百年梦圆》。张新芳、海连池等老艺术家也进行了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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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南街村颍松大道华灯闪烁,文艺厅内,锣鼓铿锵梆子声响,在举行了”香玉杯艺术奖”颁奖活动后,又举办了“常派传人孙玉菊亲授弟子展演”活动。

      孙玉菊是常香玉的亲授弟子,省艺术学校的高级讲师。她曾是个好演员,音域宽广,艺术全面,在几十年的舞台生涯中,扮演过上百个角色;她也是个好导演,执导过十几出剧目,多次获奖;她更是个好教师,解惑授业,辛勤育人,桃李满天下。她的弟子在各自的艺术舞台上拼搏奋斗,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如今又不远千里聚会到南街村,来汇报、展示她们的学习成果。

       来自江苏省梆子剧团的张虹,曾荣获过中国戏剧“梅花奖”,正在日本进行“中日戏剧比较”的研究和讲学活动,专程从东瀛赶来,其代表剧目《打神告庙》,以流动飞扬的水袖,高难度的舞蹈,声情並茂的演唱,打动了在座的观众。来自大西北兰州的吕红霞,以灵活多变、欢快流畅的演唱,表演了常派名剧《花木兰.思家》。戴彩凤是安徽省阜南县梆子剧团团长,哀怨委婉、情深意长的“二八板”,把《断桥》中白娘子表现得淋漓尽致。省豫剧一团的李红英则在《扈三娘》中展示了她精彩绝妙的武打功夫。此外,张新芳、海连池、贾廷聚、卢玉琴、李金枝、张月荣等戏剧名家也都齐聚南街,助兴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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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1997年未,在毛主席诞辰104周年的纪念日子里,南街村希望戏曲学校正式开学了。

        在盛大的开学典礼上,中国剧协副主席赵寻、刘厚生在致词中都深情地期待着戏校能够培养出“许许多多的小常香玉,许许多多的著名表演艺术家”。作为戏校的名誉校长,常香玉老师给小学员们深情地讲述了自己学戏时的艰苦情景,语重心长地要求小同学们在优欲的生活条件下要“苦学苦练,尽快成才”。

        经过3个多月强化训练和学习的小学员先后表演了充满生机的舞蹈《希望之星》,展示形体身段的《夜奔》《芦花荡》,演唱了清脆甜润的《花木兰》《朝阳沟》《李双双》等唱段,唱做並重、表演维妙维肖的《抬花轿》《沙家浜》《七品芝麻官参观南街》等等。精彩纷呈的表演赢来了阵阵热烈的掌声。学员们的演唱尽管还显得稚嫩、生涩,却十分认真、整齐,具备了一定的功力和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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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参加开学典礼的20多位表演艺术家在南街村运动场举行了“艺术家和南街人心连心”演唱晚会。能容纳上万人的运动场被四里八乡赶来的群众塞得满满的。尽管天气寒冷,参加演出的艺术家们都被观众的热情点起了一把火。老一代的“朝阳沟”人王善朴、魏云、杨华瑞、柳兰芳演唱了他们的代表性唱段;“梅花奖”得主虎美玲、李喜华、王惠、王红丽献上了她们的拿手好戏;广大群众熟悉、喜爱的表演艺术家张宝英、卢玉琴、海连池、吴新平、马莉、胡希华、高红旗、李红英等也都纷纷献演;“梅花奖”获得者谷秀荣和青年演员魏俊英以威武豪迈、气势雄壮的《五世请缨·出征》作为压轴。长达3个多小时的演出,充分展示了戏曲艺术的魅力和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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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990年,常香玉口述的自传《戏比天大》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第一时间,得到了一本由常老师签名的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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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我一直热衷于学习、研究豫剧的历史发展、嬗变,拿到书后,如获至宝,反复阅读,以至于都有些破烂了。

       作为一部个人亲身经历的回忆录,读着它,仿佛这位艺术大师就坐在你的身旁,跟你拉家常,朴素平实的话语,娓娓道来,如一泓清泉,汩汩地流淌进你的心胸。

       常香玉是个艺术家,离开了她在豫剧舞台上的艺术实践,也就没有了人们心目中的常香玉。《戏比天大》紧紧围绕着常香玉的拜师、学戏、练功等艺术活动,详细地讲述了常香玉在豫剧艺术的王国中拼搏奋斗的生活经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常香玉艺术活动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在“跑高台”、“戏是苦虫,不打不成”、”跪舞双枪”“学唱豫东调”、“戏比天大”等章节中,我们清楚地看到常香玉从一个农村女娃成长为一代大师的艰难曲折的历程。她从9岁起,因生活贫困不愿当童养媳而下海学戏,以粗犷豪放、韵味淳厚的豫西调而成名。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开封演出时,她又以勇于革新的精神,顶住“欺师灭祖”的罪名,打破陈规陋习,积极吸收豫东调、祥符调委婉明丽的唱法,对豫剧唱腔进行了一次大胆的改革,使之符合大众的审美趣味。豫西调与豫东调两大流派的融合,对豫剧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常香玉也在广泛的汲取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演唱方法和风格,创立了一个影响深远、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演唱流派——常派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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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香玉又是一个生活在大千世界中的一员,她的生活富于传奇色彩。回忆录以真切的笔调,叙述了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苦难血泪,也叙述了她恋爱、婚姻的甜蜜。在”姐妹情”、“密县乡亲情意浓”、“同兰田合作”、“同赵义庭初次合作”等章节中,我们看到了她与王镇南、周海水、湯兰香、马金凤、崔兰田、常香玲、赵义庭、赵锡铭等人的交往与友谊。这些艺术家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中,生活上互相帮助,相濡以沬,艺术上互相切磋,互相补台,共同促进了豫剧的发展。在“初陷情网”、“订婚”、“结婚”等章节中,又情深意切地讲述了她同终身伴侣陈宪章从相识、恋爱到结合的经过。这些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强烈的感情色彩,都闪烁着人情、人性的光芒,令人为之动容落泪,感受到生死契阔般的深沉厚重。

       随着《戏比天大》的发行,“戏比天大”,这种视艺术为生命的执着精神,成了戏剧界奉行的准则和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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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290118f9f4106b6cc8aa786a5dfbd.jpeg      ”戏比天大”,是常香玉对戏剧艺术充满虔诚的敬畏和神往;是常香玉投身戏剧艺术的献身精神和庄严的使命感。

        “戏比天大”,不仅仅是格言和口号;“戏比天大”是追求,是呐喊,是精神。

        “戏比天大”,是戏剧之魂。

      戏如人生。常香玉本身就是一部威武雄壮、气势豪迈的大戏。

      常香玉与她创造的花木兰、白素贞、红娘等艺术形象成为血肉相连的一体,她创造的常派艺术成为她个人世界的拓宽和延展,其价值与分量难以称量。

       诚如一个著名诗人闻听常香玉去世而哭道:

         有的人活着,

         就没有了声响;

         有的人死了,

         却仍在歌唱!

        2018年5月29日

微信图片_20230909212456.jpg图片摄影:王复兴、王信军、罗云、焦晓军、柳伟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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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复兴,1950年2月出生,山东济南人。曾任河南省文联《河南戏剧》杂志副主编,《故事家》杂志、《武俠故事》杂志主编,编审,河南省文联委员,省民协副主席、省剧协理事等。与他人合著《中国当代戏剧文学史》获中国当代文学学会奖、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豫剧MTV《抬花轿》获中国音乐电视大赛金奖、河南电视”大河奖”一等奖;电视专题片《戏迷的乐园》获广电部电视文艺”星光奖”一等奖、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先后荣获香玉杯艺术奖、省直机关五一劳动奖章,荣获”全省优秀文艺工作者”称号。